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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脚低头寻思片刻,将脚一跺:“要!”
花二妗子拿指头戳戳封二的额头:“你呀,账码还是不精。你没算算,就是人家没有陪送,你不传契不送礼要省多少?”
这一说封二又高兴了。他摸一摸红鼻子说:“听你的听你的!”
花二妗子便吩咐这一家快快做饭并收拾床铺。吩咐完毕,便扭着一双小脚走了。
这边,老两口子忙活起来。老嬷嬷去挖了白面擀面条,老汉去刚办过喜事的人家借新被子。见大脚还站在那里发呆,老嬷嬷一边和面一边呵斥:“你个愣种,媳妇就要过门了,还不收拾收拾你那个屋!”大脚便跑到屋里,把乱七八糟的农具堆到墙角,把床上的破席正了正,又把地扫了一扫。
封二抱着一床新被子回来了,后面跟了大脚的堂弟腻味。封二把被子交给儿子,从怀里扯出了一挂鞭。他说:“再怎么说,儿媳妇过门也得放一挂鞭呀!”他找根杆子,让腻味挑着到大门口等候,自已又跑到厨房里帮老婆烧水。
水刚烧开,只听腻味在门外喊:“来啦!来啦!”老两口跑出去,果然见花二妗子扶着绣绣在往这里走。在她们俩的身后,跟了一街筒子看热闹的人。这边,腻味把鞭点上,一团团蓝烟就在封二家门前弥散开来。
大脚没敢出门。他站在院里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跳得像揣了兔子。他见西边锅屋里热气滚滚,心想,我去下面条吧。就去堂屋端了娘擀好的面条去了锅屋,揭开锅盖下上,又蹲下去烧火。院中呼呼啦啦站满了人,他也没敢扭头去瞅。
是老嬷嬷发现了儿子。老嬷嬷说:“你蹲在这里干啥?还不看你媳妇去!”大脚说:“面条熟了。”娘揭锅看看果然熟了,便赶紧找碗盛。盛好,就让大脚往堂屋里端。大脚走到堂屋,这才看见了绣绣。只见她一张小脸白得像纸一样,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花二妗子正紧张地扶着她的胳膊。大脚将两碗面条往桌上一放,羞羞地说:“吃饭吧。”
他看见,绣绣瞅瞅面条,又抬眼瞅了瞅他。
花二妗子抄起筷子,递给绣绣一双:“吃吧,大小姐。”绣绣苦笑道:“谁还是大小姐?”花二妗子急忙改口:“噢,他表嫂子,快吃吧。”绣绣便端碗吃了起来。看来她真是饿了,冒尖的一碗面条顷刻间就进了肚,丝毫没显出大家闺秀的温文尔雅。
她吃完抹抹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待花二妗子也吃完,她说:“俺想睡觉。”花二妗子道:“那就睡!”就送绣绣去了东厢房。进去安排好了,她走到院里对看热闹的人大声道:“走吧走吧,人家睡觉啦!”一院子人便乱哄哄地出门走了。
赶走了众人,花二妗子来到堂屋,向坐在那里发呆的大脚道:“外甥你记着:等她来了月信再同房。不然,养个小马子羔,你还当是你的种。”娘急忙点头表示赞同:“你妗子说得是,千万要记着。”听着这些话,大脚面紫如酱。
绣绣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夜里,大脚坐在她的脚头陪她。他看着床那头睡着的绣绣,恍如梦中。他说啥也想不到宁家的大小姐今夜会睡在他这张散发着浓烈汗臭味的破床上。小时,他是常在街上见绣绣的,那时她与苏苏姊妹俩经常牵了手在街上玩。但姊妹俩长大之后,大脚就很难见到她们了。这五六年间,总共就见过一两回。最后一回是去年的春天,他在地里干活,田氏带着两个闺女走娘家回来路过南岭。田氏让小说用车子推着,姐妹俩则跟在车子后面走。绣绣一身月白衣裳,衬了张红扑扑的小脸,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在抬眼偷看的刹那间,不知怎的,他就像踩了个异物,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那只大脚开始,嗖嗖地蹿到了头顶。
这会儿,看着那张让黑发半遮着的俏脸,大脚又有了那种感觉。这感觉让他一阵阵浑身发颤。他不敢再看了,便像一条狗似的缩在绣绣的脚头,迷迷糊糊熬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封二两口子商量道,中午应该做顿好饭让绣绣吃。封二不假思索地说:“我去借鱼!”老婆一瞪眼:“亏你想得出!人家是大家主的闺女,你能这样哄人家?”借鱼是这里一般人家常用的做法:家里有客来,便到人家借来一条白鳞鱼,提回家糊上一层面,用油炸了上桌。客人也懂,就餐时只吃那一层面。这样,酒席散了那鱼完好无损再还原主。当然,送还时要端一碗剩菜或剩饭给人家作为报酬。有的人家置上这么一条鱼,往往能出借十几次甚至几十次,换回的剩饭剩菜十分可观。经老婆提醒,封二也觉得借鱼给绣绣吃不妥,狠狠心说:“我到集上买!”恰巧这天天牛庙逢集,封二老汉便拿上钱去买了几条小鲫鱼,又割了一斤猪肉。拿回家在院子里说:“这回鱼肉都全啦!”他说这话时嗓门提得很高,估计能让屋里的绣绣听见。
午饭做好后,封二老汉因羞于和儿媳同桌吃饭,一个人躲到街上去了。封二老婆让儿子叫绣绣吃饭,大脚便羞答答去了东厢房。这时候绣绣已经醒了。大脚腼腆地说:“你醒啦?醒了就到堂屋吃饭。”绣绣呆呆地瞅着他,瞅了一会儿说:“俺怎么到了你家里?”这话问得大脚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再去瞅绣绣,发现那张俏脸上已是珠泪滚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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