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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敲过第三响时,探春将银库账册重重合上。烛影在描金缠枝烛台上剧烈晃动,将"忠顺王府"四个朱砂小字映得血一般刺目。窗棂外忽有夜枭长啼,惊得侍书手中的玛瑙算珠噼啪坠地,骨碌碌滚到青砖缝隙里。
"姑娘,这月例银子竟有两本账..."侍书话音未落,东南角门突然传来铜环叩击声。探春霍然起身,藕荷色撒花裙裾扫过满地银票,那些盖着户部官印的纸片便如白蝶般纷纷扬扬飘起,落在博古架那尊前朝官窑梅瓶上。瓶中插着的孔雀翎羽突然无风自动,翡翠色眼斑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蘅芜苑的穿山游廊此刻浸在潇潇夜雨里。宝钗立在滴水檐下,看着莺儿将青缎油伞撑开三折,伞骨上特意熏过的沉水香混着雨气氤氲开来,在琉璃宫灯下织成淡青色的雾。"仔细着东南角的铜钱草,"她忽然开口,指尖抚过游廊柱子上新糊的蝉翼纱,"前日琏二奶奶送来的那盆,根须怕是要烂了。"话音未落,一滴冷雨顺着瓦当坠入后颈,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抄手游廊转角处,薛姨妈的翡翠耳坠在雨夜里泛着幽光。宝钗伸手扶住母亲时,触到她腕间佛珠串竟透着温热,像是刚从香案上取下来。"可瞧见那瓦当了?"薛姨妈的声音比雨丝还轻,袖中滑出半片残瓦,暗青色釉面下隐约透出铜雀纹,"当年你舅舅从金陵老宅启出来的,本该埋在祖坟东南角..."
潇湘馆的茜纱窗内,黛玉正用银簪拨弄青玉香炉里的冷香灰。忽听得竹梢簌簌作响,竟是只淋湿的杜鹃撞在窗棂上,殷红血珠顺着雕花木格往下淌。紫鹃捧着个黑陶罐进来,裙角还沾着沁芳闸边的湿泥。"姑娘快看,"她压低声音掀开罐盖,腐土气息扑面而来,"方才在闸口石缝里寻到的。"一缕猩红在素白丝帕上洇开,像极了那年宝玉挨打时溅在茜香罗上的血。
雨势渐急,探春已带着侍书穿过月洞门。青石板路上浮着一层银箔似的月光,却见荣禧堂西厢房突然灯火通明,平儿带着哭腔的呼喊刺破雨幕:"二奶奶厥过去了!"探春脚步一顿,踩到个硬物——王熙凤最爱的那个赤金点青鸾护甲正卡在砖缝里,甲面上沾着的朱砂被雨水晕开,宛如女子啼泣的血泪。
此刻蘅芜苑后罩房内,宝钗用素绢包起半块残瓦。雨水顺着瓦当上的螭吻纹滴落,在青砖地上汇成蜿蜒细流,竟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莺儿忽然轻呼:"姑娘快瞧这铜钱草!"原本青翠的叶片在雨水中蜷缩发黑,根茎处密密麻麻布满针尖大的孔洞,似被什么毒物噬咬过。宝钗拈起一片腐叶,对着烛光细看,叶脉里竟嵌着极细的金丝。
"取去年重阳收的菊花露来。"话音未落,薛姨妈突然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佛珠硌得人生疼,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那盆花...那盆花是周瑞家的从水月庵..."窗外惊雷炸响,映得薛姨娘面色惨白如纸。宝钗忽觉掌心刺痛,低头见母亲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残瓦上,铜雀纹竟泛起幽幽蓝光。
更鼓声里,黛玉已将染血丝帕铺在案上。羊脂玉镇纸压住一角,露出半枚模糊指印,指甲缝里嵌着朱砂似的红渍。"紫鹃,"她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新添的梅红血点与旧痕重叠,"明日请妙玉师傅来品茶,记得带上我新得的狮峰龙井。"窗棂外,一株西府海棠在雨中反常地绽开花苞,暗香裹着铁锈味渗入罗帐,惊醒了笼中昏睡的鹦鹉。那扁毛畜生突然扑棱着翅膀嘶叫:"血!血染的海棠!"
寅时三刻,王熙凤在拔步床上悠悠转醒。她望着帐顶金丝银线绣的百子千孙图,突然吃吃笑起来,笑声撞在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上,碎成冰碴子似的回响。"好个探丫头...竟查到忠顺王府头上..."平儿正要喂药的手一抖,珐琅药碗当啷坠地,褐色的汤药在波斯地毯上蜿蜒成河。窗外惊雷炸响,映得王熙凤眼底血丝如蛛网密布:"去告诉周瑞,把十年前元妃省亲时...埋在梨香院柳树下的红木箱子启出来..."
蘅芜苑东耳房此刻烛火通明。宝钗凝视着水中舒展的铜钱草,忽然将整盆花倒扣在青石板上。根须间赫然缠着半截金丝,在烛火下泛着诡异蓝光。她取来菱花镜对着金丝细照,镜面竟映出扭曲的篆文——"景和二年制"。莺儿倒吸冷气:"这不是前朝..."话未说完被宝钗眼神截住。"明日往薛记当铺走一遭,"她将金丝收入缠枝莲纹荷包,"就说...有故人托付的铜雀瓦当要典当。"转身时,裙摆带翻了案上茶盏,碧螺春的茶汤在青砖缝里勾勒出朱雀纹样。
晨雾未散时,黛玉已立在葬花冢前。素白缎鞋陷在泥里,鞋尖沾着暗红土粒。昨夜雨水将冢边冲出三尺深的沟壑,露出深处猩红如血的土层。她蹲下身,用湘妃竹帕裹起一抔红土,忽见土中闪过金属冷光——半枚鎏金纽扣上,分明刻着宁国府的朱雀纹。远处传来婆子们的惊呼,原是梨香院方向腾起青烟,隐约可见几个小厮扛着铁锹在古柳下挖掘。
荣禧堂正厅,探春握着对牌的手微微发抖。账册最后一页的墨迹尚未干透,忠顺王府的印记旁竟多出个胭脂指印,与王熙凤惯用的玫瑰膏子色泽别无二致。她突然想起那日凤姐倚着楠木交椅说笑:"这印泥里掺了南海珍珠粉,任是水火也褪不去色。"窗外传来小厮惊慌的叫喊:"库房走水了!"探春疾步而出时,看见冲天火光里飞舞的金箔,像极了元春省亲时撒的缠金纸钱。一片金箔掠过她鬓边,烫出一道焦痕。
卯初时分,宝钗立在当铺暗室中。掌柜颤巍巍捧出个紫檀匣子,启开时寒光凛冽——竟是半枚玉带钩,断口处沾着经年黑血。"这是二十年前..."老掌柜话音未落,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宝钗推开雕花窗,正见一队锦衣卫踏着晨露驰过,为首者马鞍上拴着的鎏金铜铃,刻着忠顺王府的蟠龙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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