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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距他一步之遥,他又听见了心脏发出的那个响声。世间声音形形种种,但这样的声音比刀尖摩擦花岗岩还尖锐、还切肤入骨,任谁听了都会胆战心惊。
夜很深,雾很重,白蒙蒙的一层帷幕罩在天上,刑鸣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他从来都没真正放弃过翻案。即使为了那些受污染致畸的乡村孩童拒绝与廖晖私下交易,即使包括他母亲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翻篇了旧故事、起首了 新生活,但为人子,只要有一线可能,总想试试。
为了翻案,刑鸣曾找来一位名叫傅云宪的大律师。这位大律师顶着响当当的“刑辩第一人”的名号,却兜头泼了他一身冷水。傅云宪自己不接这案子,也劝他不必浪费闲钱去找别人,他说强奸罪本身定罪容易,又不比杀人大案,冤也冤得满城皆知,再加上十几年前的旧案,证据早已湮逝,即使受害人主动承认当初是故意诬陷,翻案也近乎不可能。
明珠台里的法制节目就曾报道过一起案子,一位老教师被自己的女学生诬陷强奸,出狱后漫漫上诉四十年,仍然未果。但刑鸣听罢仍不甘心,又追问一句,为什么不可能?
这类申诉的案子不是很难,而是特别难,因为它关系着公检法的公信力与权威性,何况当初侦办那个案子的人如今已是高官,方方面面的牵系就更复杂了。傅云宪说这番话时的神情莫测高深,竟与虞仲夜如出一辙。最后这位大律师送给他聊以安慰的七个字
不信千秋无定论。
傅大律师说得不错,但他始终不甘心。后来傅云宪因为一桩案子被吊销了执照,他便委托了另一位叫许苏的律师进行申诉。许苏年纪轻轻,虽远不及傅云宪名头响亮,但两人关系不一般,请了他跟请傅云宪本人也没两样。许苏对刑鸣很尊敬。毕竟,在这个一切唯收视率是瞻的,还能有这样一个敢发声、能发声的主持人不容易。但他也对翻案不乐观。廖晖刚进去那阵子,许苏很积极地向刑宏案的原审地法院提起了申诉,然而确实没有新的证据,原审地法院不予理睬,压根就没提起审判监督程序。许苏是个勤快的,深信勤能补拙,又劳心劳力地跑了省一级法院,结果还是白跑。后来他跟刑鸣说,只有指望最高院指定再审了,可哪儿那么容易呢,不如你让虞仲夜帮帮忙,前明珠台台长人脉尚在,余威犹存,说一句顶他一个小律师忙活一年。刑鸣不是没想过这法子,但廖晖案已经让虞仲夜丢了官,他又怎么好意思再让对方蹚浑水。
何况,自虞仲夜离开明珠台起,外头就有个说法,虞仲夜只是外放锻炼,早晚还是要回到体制里的。
最近,这阵风又刮了起来。刑鸣打开车窗,任冷风吹了自己一头。他此刻处在愤怒爆发的边缘,仍感到心脏一下下钝跳,疼得厉害。
商而优则仕,这样的例子不鲜见,何况虞仲夜本来就当过官。刑鸣其实也听闻了近来的风声,知道虞仲夜离回归体制不远了。
不早不晚,虞仲夜的电话就这么来了。刑鸣犹豫一下,接起手机,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虞总。”
刑鸣通常管他叫“老师”,闹脾气时就叫“虞总”,虞仲夜从这声“虞总”当中听出了一丝蔑称的意味,但也只是轻笑一声,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回来我们谈谈。”
“没想什么,也没什么好谈的。”优渥舒坦的日子过多了,他终于再次警觉起来。在自己这腔愤怒变疲之前,他挂掉了电话。
深夜的大街十分空旷,街灯光线幽暗,道旁老树枝杈纵横,如同幽居暗处的鬼魅。刑鸣一脚踩下油门。殷晓洁的再次出现乱了他的心绪,虞仲夜重回体制的消息无疑又淋油于火,乱上添乱。
他没注意到,还有一个夜归人正闯过红灯,风驰电掣地朝他驶来。待他反应过来时,天崩地裂一声响,两辆车不偏不倚地撞了个正着。
刑鸣是在医院里醒来的。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剪影似的人影似乎在他身前晃了一下,但他完全看不清楚。很快,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醒了?”
“我······我的眼睛······”刑鸣分辨出是虞仲夜的声音,却还是看不清他的人,他马上有了个糟糕的念头:出车祸时自己头部受创,视神经受损了。做了核磁共振头颅检查,他的判断没错,医生说是颅内出血压迫了视神经,好在症状比较轻,只要配合治疗,就能痊愈。
虞仲夜道:“这阵子别乱跑了,我给你们台长打了电话,他同意你先在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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